下面我将从宏观原则和具体技巧两个层面,系统地为您解析古代诗歌的抒情手法。
宏观抒情原则
在具体技巧之前,先理解两个核心的抒情原则,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把握诗歌的整体情感基调。

诗言志,歌咏言
这是中国诗歌最根本的传统。“志”不仅指志向、抱负,更广泛地指诗人的思想、情感、意念和心志,诗歌是诗人内心世界的直接流露,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结果,所有的抒情手法最终都是为了真实、深刻地展现这个“志”与“情”。
情景交融
这是中国古典诗歌抒情最核心、最显著的特征,诗人很少会像西方诗歌那样直接喊出“我爱你”或“我悲伤”,他们倾向于将主观的情感(情)客观化、物化,融入到对客观景物(景)的描绘之中,情与景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水乳交融、相互渗透的。
- 以景写情: 情感不直接说出,而是通过对景物的描绘,让读者自己去感受,景中含情,一切景语皆情语。
- 以情驭景: 诗人带着主观的情感去选择和描绘景物,同样的景物在不同情感状态下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具体抒情技巧
以下是古代诗人最常用的一些抒情技巧,并附有经典例子说明。
借景抒情 / 寓情于景
这是最基础也最高超的手法,诗人将情感寄托于自然景物或生活场景之中,让景物成为情感的载体。

-
例子:柳宗元《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 解析:诗歌描绘了一幅极度寒冷、寂静、空旷的雪江独钓图。“千山”、“万径”的空旷与“绝”、“灭”的死寂,营造出一种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而“孤舟”、“独钓”的渔翁形象,正是诗人自己政治失意、孤高不屈的精神写照,这里的景(寒冷、孤寂)与情(孤独、不屈)已经完全融为一体。
直抒胸臆
直接、不加掩饰地抒发内心的情感,感情浓烈,气势奔放,通常用在诗歌的开头或结尾,起到点明主旨、震撼人心的作用。
-
例子: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图片来源网络,侵删)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 解析:开篇两句,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喊出对时光流逝的无奈和对现实烦恼的愤懑,情感如火山喷发,直白而强烈,瞬间将读者带入诗人激动的情绪中。
托物言志
诗人通过描摹某一具体事物的“形”与“神”,来寄托、象征自己的某种品格、志向或情感,这个“物”是诗人精神的外化和投射。
-
例子1:王安石《梅花》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 解析:梅花不畏严寒、在逆境中独自开放的品格,正是诗人自己刚正不阿、坚持改革的政治抱负的象征,咏物即是言志。
-
例子2:于谦《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 解析:全诗都在咏叹石灰的“出身”与“品格”,实则是在表达自己不畏艰难、不怕牺牲,立志保持一生清白正直的崇高志向。
用典抒情
在诗歌中引用神话传说、历史故事、前人诗句等典故,来含蓄而深刻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用典可以增加诗歌的厚度、凝练度和文化内涵。
-
例子: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 解析:这里引用了战国时赵国名将廉颇的典故,廉颇虽老,仍能饭食,渴望为国效力,却遭小人谗言而见弃,辛弃疾借此典故,表达了自己虽然年老,但抗金救国的壮志未酬,却又担心不被朝廷重用的复杂悲愤之情,情感深沉,意蕴丰厚。
叙事抒情
通过讲述一个故事或描绘一个生活片段,在叙事的过程中自然流露出情感,情感不直接说出,而是蕴含在事件的叙述和人物的言行之中。
-
例子:杜甫《石壕吏》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 解析:诗歌通过“我”夜宿石壕村,亲眼目睹官吏深夜抓丁,老妇出门应差的完整故事,深刻地揭露了战争的残酷和对人民深重的灾难,诗人的同情、悲愤和对战争的控诉,都隐藏在客观冷静的叙事之中,情感力量反而更加震撼人心。
渲染与烘托
通过多方面的侧面描写,来突出所要表现的对象和情感,使情感表达更加强烈和立体。
-
渲染:对环境、景物或人物的行为、心理进行多方面的正面描写,以营造氛围,突出情感。
- 例子:白居易《琵琶行》中对音乐的描写,通过“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等一系列比喻,极力渲染了音乐的悲凉、幽怨,烘托出诗人与琵琶女共同的“天涯沦落之恨”。
-
烘托:从侧面描写,通过对周围事物或相关人物的描绘,来使主要对象(或情感)更加鲜明突出,类似于“绿叶衬红花”。
-
例子:王维《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 解析:要表现山中的“幽静”,诗人不直接说“静”,反而去写“桂花落”的细微声响、鸟儿被月光惊醒后的鸣叫,以“动”衬“静”,反而将山中的空寂、幽深烘托到了极致。
-
对比与衬托
将两种对立的事物或情景放在一起相互比较,或用一事物来陪衬另一事物,使情感表达更加鲜明、深刻。
-
对比:把不同的事物或情景进行对照。
- 例子:李煜《虞美人》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 解析:“雕栏玉砌”(昔日的繁华)与“朱颜改”(今日的憔悴)形成强烈对比,突出了物是人非、国破家亡的无限悲痛。
- 例子:李煜《虞美人》
-
衬托:用一事物来陪衬另一事物,有正衬(用相似的事物衬托)和反衬(用相反的事物衬托)。
- 例子:杜甫《春望》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 解析:这是典型的“以乐景写哀情”(反衬),春天本该是繁花似锦、鸟语花香,但在诗人因国破家亡而感伤落泪、心神不宁的眼中,盛开的花朵也仿佛在为他流泪,欢快的鸟鸣也让他心惊,用美好的春景来反衬内心的悲痛,情感表达更为沉痛。
- 例子:杜甫《春望》
想象与联想
打破时空限制,通过丰富的想象和联想,来拓展诗歌的意境,深化情感。
-
例子:李白《月下独酌》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 解析:诗人在月下独酌,本是孤独的,但他通过奇特的想象,把天上的月亮和自己的影子都邀请来,幻化成与自己共饮的“朋友”,这种超现实的想象,极大地抒发了诗人在现实中怀才不遇的孤独,以及与自然精神相通的旷达。
古代诗歌的抒情手法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诗人常常将多种手法融合在一起使用,一首诗可能借景抒情,同时运用对比和想象。
- 理解抒情手法的关键:
- 抓景物:看诗中写了哪些景物,这些景物有什么特点。
- 品情语:寻找直接抒情的词语(如“愁”、“恨”、“喜”、“忧”等)。
- 析手法:判断诗人主要用了哪种或哪几种抒情手法。
- 悟意境:将景物和情感结合起来,体会诗歌营造的整体氛围和深远意境。
通过这些精妙的艺术手法,古代诗人将喜怒哀乐、家国情怀、人生哲思熔铸于短短数十字之间,创造出了无数动人心魄的不朽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