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景物(或称“意象”、“景象”、“物象”)绝非单纯的背景板或点缀,它是诗人情感的载体、思想的寄托、意境的构建者,鉴赏诗歌中的景物,是打开诗人内心世界、理解诗歌深层意蕴的一把关键钥匙。
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层面来系统地鉴赏诗歌中的景物:

景物在诗中的核心作用:为何要写景?
诗人在诗中写景,通常有以下四大核心目的:
抒情言志 (寓情于景 / 情景交融) 这是最常见、也最高超的手法,诗人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理想抱负,融入到所描写的景物之中,使景成为情的化身,情成为景的灵魂,读者需要通过景物来反推诗人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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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例:杜甫《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图片来源网络,侵删)- 景物:“山河”、“草木”、“花”、“鸟”。
- 鉴赏:春天的山河依旧,但长安城却荒草丛生,此景本身就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悲凉,诗人看到盛开的花,非但不喜,反而“溅泪”;听到鸟儿的鸣叫,非但不悦,反而“惊心”,这并非花鸟无情,而是诗人内心“感时”的悲痛和“恨别”的愁苦投射到了景物之上,景物成为了诗人内心痛苦的外在显现。
渲染气氛 景物能够迅速为诗歌奠定一个整体的基调,是欢快、是悲凉、是雄浑、是恬静,都能通过景物描写来营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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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例: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 景物:“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夕阳”。
- 鉴赏:这一系列景物,无一不透露出萧瑟、凄凉、衰败的气息,它们共同构建了一个典型的深秋黄昏的悲凉氛围,为“断肠人”的出现做好了完美的铺垫,读者一读到这些景物,立刻就能感受到一种沉重的孤寂与漂泊之感。
烘托人物 通过对环境的描写,来映衬或突出诗中人物(或诗人自己)的心境、性格或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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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例:柳宗元《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 景物:“千山”、“万径”、“鸟飞绝”、“人踪灭”、“寒江”、“雪”。
- 鉴赏:前两句描绘了一个极度空旷、寂静、寒冷的世界,这漫天大雪、绝无人烟的背景,有力地烘托了后两句中那位“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越是环境的孤寂清冷,就越凸显出渔翁(也是诗人自身的化身)那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孤高不屈的品格和坚韧不拔的精神。
寄托哲理 有些景物描写,超越了个人情感的范畴,上升到了对宇宙、人生、社会的普遍性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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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例:王之涣《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 景物:“白日”、“山”、“黄河”、“海”。
- 鉴赏:前两句写景,描绘了一幅壮阔、雄浑的落日图景,但这不仅仅是写景,它蕴含着“一去不复返”的时间流逝和“百川东到海”的自然规律,这种永恒与流动的景象,引出了后两句的哲理:要看得更远,站得更高,景物成为了触发哲理思考的媒介。
如何鉴赏景物:方法与步骤
拿到一首诗,分析其景物描写时,可以遵循以下步骤:
第一步:识别景物,抓取意象 通读全诗,找出诗中直接描写的所有景物、事物,也就是“意象”,月”、“柳”、“舟”、“雁”、“梧桐”等。
- 技巧:注意一些高频出现的“经典意象”,它们往往有约定俗成的含义。
- 月:思乡、怀人、团圆、凄凉。
- 柳:留别、挽留、春天。
- 雁:思乡、信使、飘零。
- 梧桐:凄凉、愁苦。
- 杜鹃(子规):悲苦、哀怨、乡愁。
第二步:分析特征,感受氛围 分析这些景物的特征,它们是“大”还是“小”?是“动”还是“静”?是“暖”还是“寒”?是“盛”还是“衰”?这些特征共同构成了诗歌的“氛围”或“意境”。
- 示例:同样是写水,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水”是雄浑奔放的;而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水”则是连绵不绝、愁绪万千的。
第三步:探究关系,构建画面 思考景物之间的关系,它们是远近结合?动静相宜?视听交融?还是色彩对比?诗人是如何将这些景物组织在一起的,从而构建出一幅完整而生动的画面(即“意境”)?
- 示例:王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直”一“圆”,两个简单的形容词,将大漠的空旷、孤烟的挺拔、长河的延伸、落日的浑圆完美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具画面感和空间感的边塞图景。
第四步:关联主旨,挖掘情感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将景物与诗歌的主题、情感联系起来,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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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为什么选择这些景物,而不是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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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景物反映了诗人怎样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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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是想通过这些景物表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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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例:杜甫《绝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 景物分析:黄鹂、翠柳、白鹭、青天、白雪、船只,色彩明丽(黄、翠、白、青),生机勃勃(鸣、上)。
- 关联主旨:这首诗写于安史之乱后,诗人暂居成都草堂,眼前的春日美景,一扫他长期的忧愁,这明媚的景物,恰恰反映了诗人历经磨难后暂得安宁的喜悦心情和对未来重燃的希望(“万里船”暗示着诗人对重返故地、施展抱负的期待)。
景物描写的常见手法
诗人为了更好地表达,会运用各种技巧来写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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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结合:既有动态的描绘,又有静态的刻画,使画面富有层次感和生命力。
- 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山居秋暝》)“明月”是静,“清泉”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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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实结合:眼前之景(实)与想象之景(虚)相结合,拓展了诗歌的意境。
- 例:“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李商隐《无题》)“云鬓改”是实写自己的衰老,“月光寒”是虚写,将内心的凄凉投射到月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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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听嗅多感官结合:调动视觉、听觉、嗅觉等多种感官,让景物描写更加立体可感。
- 例:“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王维《鸟鸣涧》)视觉(月出)、听觉(惊鸟、鸣涧)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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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侧面结合:直接描写景物本身(正面),或通过描写其他事物来衬托主体景物(侧面)。
- 例:“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李白《早发白帝城》)用猿声的“啼不住”从侧面烘托出船行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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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字:对动词、形容词、副词等关键字的精心锤炼,使景物描绘精准传神。
- 例:“春风又绿江南岸”(王安石《泊船瓜洲》)。“绿”字作动词,将春风的魔力描绘得淋漓尽致,仿佛整个江南的绿意都是春风吹出来的。
鉴赏诗歌中的景物,是一个从“形”到“神”的过程,我们首先要看到景物本身的样子(形),然后要理解这些景物组合成的画面和氛围(境),最后更要透过这景物,触摸到诗人的情感、思想和灵魂(情、理)。
记住一个核心公式:景(形) + 境(象) = 情/理(神)
当你下次再读一首诗时,不妨慢下来,问问自己:诗人看到了什么?他为何要写这些?他想通过这些景物告诉我什么?你便能真正走进诗歌的殿堂,领略其无穷的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