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去茶缘市场，和一个姓葛的老爷子一聊半天，我们就着新煎的普饵，在摆满了各种紫砂的店里，天上地下的聊着。老爷子是江苏人，年轻时也曾经是个紫砂的工艺师，年纪大了，做不动了，便来到北京，给他女婿帮忙守店子。
茶缘市场位于马连道的最南端，是一个商住两用的茶市场。由于位置，来这里的顾客往往不多，门庭显得有些冷清。但这丝毫不影响老爷子的兴致，当然，也不妨碍在下喝茶。
茶过三巡，老爷子问我怎么没带太太出来，我直言相告“小生尚未婚娶”。老爷子撇撇嘴，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随后又马上释然了，用端着茶杯的手指纸着我说：“你是掉进了花园，把眼睛弄花了吧？”见我不做声，马上又颇有心得得地教育我。
“找老婆不要找漂亮的，漂亮的老婆有什么用？养眼而已，看了三天，也还不是那个样子，外面漂亮女孩多去了，要养眼，也不需什么成本。丑妻近田家中宝。。。。。。”
我一听，乐了。在下老家湖南乡下，倒有属于我的几亩薄田，离我父母留给我的房子，距离也不算远，但倘若按这京城的路程，则惶惶乎好几千公里路程呢，这是否也算是近田呢？但老头不理我，吃了口茶，继续说：
“黄庭坚说：薄酒可以忘忧，丑妻可以白头，徐行不必车马，称身不必狐裘”
我也曾读过黄老爷子的诗，但却没有看过这篇，我不知道是否是葛老爷子的杜撰，但是中国古代，持这种人生观的却是不少，老子的无为哲学就函盖了这一切。当然，现在的年轻人对此自然是不屑一顾了。在小一平先生实用主义哲学指导的当今中国，‘发展才是硬道理’。人们追求的是，怎样把房子换成更大的，怎么把车子换成更高档的，怎么把太太换成年轻漂亮的。官员们新年拜年的贺词换成了“升官发财死老婆”。黄老爷子已经被这个时代抛弃,观念大大过时了也。
但是，不管怎么样的社会，个人的忧愁是存在的，每人的白头也是不可避免的。如何忘忧，怎么白头，仍然还是摆在每个人面前和今后的不可回避的问题。
我不会喝酒。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酒可以让人忘忧，但我还是知道所谓的‘斗酒诗百篇’只不过文人的自吹自擂，许是那份自负让人看来有几份可一爱一，或是看在酒醉的份上不于之一般见识。我有个朋友是个晋人，喝酒如喝白开水一样，而最喜欢的就是山西的汾酒，总是对此赞不绝口。他对我们每次见面时我总埋头吃饭大为不满，说：最能表现男儿本色的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我连忙接上去：大秤分金银。这样总能引起一场大笑。随后，他也就不好勉强我喝酒了。但是，他经常在电话中感叹人生没有意思，一个人为了赚钱没日没夜地奔波，半夜醒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总是开玩笑说，把你赚的钱分一半给我，我现在就陪你上网聊天。
我知道汾酒绝对不是什么薄酒，袁才子袁枚在《随园食单。茶酒单》中说：“既吃烧酒以狠为佳，汾酒是烧酒中至狠者。余谓烧酒‘人中之光棍，县中之酷吏’。打擂台非光棍不可，除盗贼非酷吏不可，除风寒消集渍非烧酒不可。”
我还是怀疑才子喝汾酒的本领，但我却知道，袁枚的老婆长相一般。别人问及他总是神秘地摆摆手，说“天机不可泄露”，原来，他敢情就是黄老爷子的得意门生，是准备‘白头’的。
而今是实用主义猖獗的年代，再在这里说什么‘白头’，被那些网络中的青年男一女看了，肯定要笑掉大牙。‘白头’的一爱一情观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陈腐不堪的异端邪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位子，车子，房子，票子，这一生已经够沉重的，干吗要再背上这样一个沉重的包袱？没看到新人们结婚之前，首要的问题就是请律师公证各自婚前的财产，何哉，就是为了在各自分手的时候，‘挥一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可见这个‘白头’的行情就如而今的美圆一样，每天都在贬值，但是，还有好些个如我等的残渣余孽，仍把美圆看得等同于黄金白银般的硬通货，遭人耻笑当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想起前一些日子，我去西客站，在军事博物馆住宅小区拜访著名书法家李铎将军，李铎将军是湖南人澧陵人，1949年考上中南军政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军队工作，他的书法艺术炉火纯青，是中国当代书界不可或缺的领军人物。中午时分，将军留我吃个家宴，席间喝了几杯湖南的胡子酒，他高兴起来，说要给我看看他年轻时候与太太的照片，将军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翻箱倒柜了好一阵子，也没有找到，边问他太太是不是她给藏了起来，将军的太太耳朵不太好，但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将军的话，她先是好象羞涩地一笑，很快就板起了脸，撇一瞥嘴说：“自己胡乱搁，现在倒好意思来怪别人？”然后，两个老人象小孩一样地绊起了嘴来。我在旁边看了，觉得又好玩又好笑，又羡慕又神迷，不油想到自己，等我也如李铎将军一样白发苍苍的时候，可能没有这样一位，和自己拌嘴的伴侣。
茶喝过了，辞别葛老爷子，我一个人走在特色茶街的路上，身边不时走过年轻漂亮的女孩，她们是那样自信，是那样满足，婉若一幅行走的风景，虽然养眼，但转眼就归于消失。我想：在这中间，肯定没有愿意和我一起白头的。
诚然，在这个时代，‘白头’只是一个拿不出手的窝头，虽能吃保肚子，却只能一个人悄悄地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