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群诗歌”这个词,在中国当代诗歌语境中,通常指的是一个在特定时期、由一群诗人自发形成的、具有相近美学追求或精神气质的诗歌群体,他们不一定有正式的组织、章程或共同的宣言,但通过频繁的交流、切磋和相互影响,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诗歌风貌。
这个词最常用来指代两个非常著名的诗歌群体:

“莽汉主义” (The "Manghan" School / Barbarian School)
这是“小群诗歌”最经典、也最具代表性的例子。
- 时间与地点: 1980年代中期,四川南充。
- 核心成员: 李亚伟、万夏、胡冬、马松等。
- 名称由来: “莽汉”并非粗野,而是一种姿态,他们宣称要做“腰间别满诗歌子弹的莽汉”,以一种看似粗鄙、充满野性、不羁反叛的姿态,对抗当时诗坛主流的崇高、典雅和知识化倾向。
美学特征:
- 反崇高,反英雄: 他们拒绝成为诗人或英雄,诗歌的主角是“我”,一个在街头闲逛、喝酒、打架、看美女的普通人。
- 口语化与生活化: 将日常生活的琐碎、粗粝甚至无聊的细节直接写入诗中,语言直接、粗粝、充满动感。
- 强烈的个人主义与自由精神: 追求绝对的个人自由,蔑视一切权威和既定规则,诗歌是他们“生活的方式”而非“生活的装饰”。
- 幽默与戏谑: 他们的诗歌常常带着一种黑色幽默和自嘲,用一种轻松、戏谑的口吻去解构严肃和沉重。
代表诗人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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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亚伟 - 《中文系》
老师要我们背了又背, 我们只想把它当成厕所文学来背。 中文系也学西方现代派, 也学意识流, 也学超现实主义, 但我们还是更喜欢李白的酒, 和杜甫的眼泪。 (这是对《中文系》的概括和戏仿,原诗更长,更具颠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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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夏 - 《打击乐》
(图片来源网络,侵删)我打击你,用我的拳头, 你打击我,用你的酒瓶。 我们在街头打击, 也在床上打击。 这就是我们的打击乐。
影响: “莽汉主义”是中国当代诗歌史上一次重要的“去神圣化”运动,它极大地解放了诗歌的语言和题材,为后来的“口语诗”、“下半身写作”等流派开辟了道路,他们那种“以肉身对抗世界”的姿态,至今仍影响着无数年轻诗人。
“橡皮写作” (The "Xiang Pi" Writing / Eraser Writing)
这是另一个重要的、更具实验性的“小群诗歌”群体。
- 时间与地点: 1990年代中后期,主要围绕“橡皮”网站和论坛展开。
- 核心成员: 韩东、于坚、杨黎、乌青、尹丽川等。
- 名称由来: “橡皮”有两层含义:一是指“橡皮擦”,象征着对宏大叙事、历史意义和深度模式的擦除;二是指“橡皮筋”,代表着一种弹性、不确定性和游戏精神。
美学特征:
- 反意义,反象征: 他们认为诗歌不应该承载过多的“意义”和“象征”,一首诗就是一些词语的排列,其意义在于词语本身,而不在于它背后指向了什么。
- 语言的自足性: 强调语言是诗歌的最终目的,是诗歌的“在场”,他们致力于探索语言本身的边界和可能性。
- “废话美学”: 这是他们最鲜明的标签,他们写那些看似无聊、重复、缺乏逻辑的“废话”,以此消解传统诗歌的抒情性和叙事性,揭示语言的空洞和日常生活的荒诞。
- 日常性与精确性: 他们的诗歌内容极其日常,但语言追求一种精确、冷静、克制的语感,与“莽汉”的狂野形成鲜明对比。
代表诗人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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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东 - 《有关大雁塔》
(图片来源网络,侵删)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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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青 - 《对白云的赞美》
天上 白云 白啊 真白啊 (这首诗是“废话美学”的极致体现,因其极简和“无意义”而一度在网络上引发巨大争议)
影响: “橡皮写作”将诗歌的实验精神推向了极致,深刻地影响了21世纪初的网络诗歌和“废话诗”写作,他们挑战了读者对诗歌的固有认知,迫使人们重新思考“什么是诗”这个问题。
“小群诗歌”的共同特点与意义
无论是“莽汉”还是“橡皮”,这些“小群诗歌”群体都展现出一些共同的特征:
- 强烈的反叛性: 它们几乎都是对当时主流诗风(如朦胧诗、知识分子写作)的反拨和颠覆。
- 鲜明的群体意识: 成员之间有频繁的互动和认同,形成了一种“我们”的身份感,共同对外发声。
- 独特的语言实验: 它们都致力于探索新的诗歌语言,要么是粗粝的口语,要么是精确的“废话”,都极具辨识度。
- “小”与“精”: 它们规模不大,成员相对固定,追求的是“精”而非“众”,在有限的圈子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小群诗歌”是中国当代诗歌生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它们像一个个诗歌的“实验室”,聚集了最富才华和冲动的诗人,进行着大胆的、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实验,这些实验不仅丰富了汉语诗歌的表达方式,更重要的是,它们一次次地拓展了诗歌的边界,让诗歌变得更加多元、自由和充满活力,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诗歌精神的最好守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