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素绢,几笔勾勒,团扇在手中轻摇,便摇出了千年的风雅,它不仅是纳凉的工具,更是东方美学中一个灵动的符号,承载着无数诗人的情思与才情,当诗歌遇上团扇,便交织出一幅幅意蕴悠长的文人画卷。

纨扇如月:诗中的意象之源
团扇,古时多称纨扇,因其形似圆月,扇面如绢,常被视为纯洁、团圆与短暂的象征,这一器物本身,就为诗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意象土壤。
在汉代,班婕妤的《团扇诗》(又名《怨歌行》)是绕不开的经典:“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这首诗,堪称咏物诗的典范,作者班婕妤是汉成帝的妃子,初期颇受宠爱,后因赵飞燕姐妹入宫而失宠,此诗正是她自身境遇的写照,她以团扇自喻,“皎洁如霜雪”写自己品性的高洁与容颜的美丽;“出入君怀袖”比喻曾经备受恩宠;而“常恐秋节至”则道出了对色衰爱弛的深深恐惧,团扇不再是简单的物件,它成了诗人情感的投射物,其命运与宫中女子的命运紧密相连,赋予了诗歌一种凄婉动人的悲剧美感。
这种以团扇隐喻女子命运的手法,在后世诗词中不断回响,奠定了团扇在文学中的基本情感基调。
唐宋清风:团扇意象的流变与深化
时光流转至唐宋,团扇在诗词中的身影愈发频繁,其承载的情感也更加多元。
唐代王建在《调笑令》中写道:“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这里的团扇,功能从纳凉转为“遮面”,增添了一份女性的娇羞与病中的慵懒之美,画面感极强,充满了生活情趣,杜牧在《秋夕》中描绘的场景则更为经典:“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诗中的“轻罗小扇”即指精美的团扇,在秋夜的寂寥中,一位孤独的宫女手持团扇,追逐着点点流萤,这把小扇,既是夏去秋来的时间信物,也暗示了持扇人被冷落、青春虚度的凄凉心境,扑流萤的动作,看似活泼,实则更反衬出深宫生活的寂寞无奈。
宋代词人晏几道对团扇更是情有独钟,他在《鹧鸪天》中写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里的“桃花扇”虽不一定是严格的团扇,但同属纨扇范畴,它记录了当年歌舞升平的欢愉,也成为追忆似水年华的载体,而苏轼的千古名句“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虽咏的是羽扇,但其展现的名士风度,与团扇所代表的文人雅趣在精神内核上是一脉相承的。
书画合一:团扇的使用艺术
团扇之所以能成为诗歌的绝佳载体,与其独特的使用方式密不可分,它不仅是诗人手中的道具,更是艺术家笔下的画布。
在古代,文人雅士常在素面团扇上题诗作画,谓之“扇面”,一把精心绘制的题诗团扇,是才情与风雅的体现,无论是自己创作,还是抄录前人佳句,当墨迹落于绢面,这把扇子便拥有了独一无二的生命,它可以是馈赠友人的高雅礼品,也可以是传情达意的含蓄信物。
这种使用方法,极大地丰富了诗歌的呈现形式,诗歌不再仅仅停留在纸面上,而是随着团扇的摇动,融入日常生活,成为一种流动的、可触摸的艺术,友人相聚,摇扇清谈,扇上的诗句便成了话题的开端;深闺女子,对扇凝思,扇上的情诗便是心事的寄托,团扇,让诗歌从书斋走向了生活,实现了艺术与实用的完美结合。
创作手法:托物言志的典范
纵观与团扇相关的诗词,其创作手法最核心的便是“托物言志”或“借物抒情”,诗人往往不直接宣泄情感,而是通过对团扇的描绘,委婉曲折地表达内心的幽微思绪。
班婕妤借团扇诉说的是失宠的哀怨;杜牧借团扇描绘的是宫女的孤寂;而到了纳兰性德笔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则直接用“秋扇见捐”的典故,抒发了对人情易变、初心难守的深沉感慨,这里的“画扇”,已然成为一个高度凝练的文化符号,无需多言,读者自能领会其中蕴含的悲凉。
这种手法使得诗歌含蓄蕴藉,余味悠长,团扇作为一个客观的“物”,因其物理属性(夏用秋藏)与人类某些情感体验(得宠失意、聚散离合)高度契合,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诗人情感的绝佳载体。
余韵悠长:团扇诗歌的现代回响
时至今日,团扇虽已不再是日常必需品,但它所承载的诗意却从未消散,在博物馆的玻璃展柜里,我们依然能欣赏到那些历经沧桑的古代扇面,上面的字画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在戏曲舞台上,团扇是旦角手中不可或缺的表演工具,一开一合,一摇一掩,尽显角色风韵。
更重要的是,团扇诗歌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观照世界、表达情感的传统美学范式,它教会我们如何从一件寻常器物中发掘不寻常的诗意,如何将个人的微妙情思寄托于一个恰如其分的意象之中,当我们读到这些诗篇,手中仿佛也拿起了一把无形的团扇,扇出的不仅是凉风,更是穿越千年、来自文化深处的徐徐清风。
这阵风里,有班婕妤的叹息,有杜牧笔下的流萤之光,有晏几道词中的桃花影,还有无数文人墨客留在岁月里的温润与感伤,团扇虽小,却扇动了半部中国诗歌史;诗歌无言,却让一把小小的团扇,拥有了永恒的灵魂。
